昨天，特斯拉再发声明回应拼多多团购：

若车主重新下单，官方将提供相应弥补。同时，特斯拉支持因被团购活动误导而无法交车的消费者向活动方维权，并将尽所能的为消费者提供所需的法律援助。

这一声明极其高明，一方面向消费者表明了诚意，修复关系；另一方面仍然坚持固有立场，不向拼多多低头。

但，这也可能是特斯拉变相向拼多多“认怂”的一种策略：

1，若消费者向特斯拉提起诉讼，特斯拉大概率会败诉，这是否是特斯拉为了规避风险，不得已才向消费者示好？

2，若拼多多再次代消费者支付，而消费者也不说漏嘴，特斯拉能发现吗？或者，会不会假装看不见？

3，对于特斯拉和拼多多之间的恩怨，它把皮球踢给消费者，如果消费者向拼多多维权，特斯拉将提供法律援助。可是，如果消费者不向拼多多维权呢？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01

冰山之下潜藏着

若干让人细思极恐的东西

这两天，特斯拉和拼多多相互撕咬，很热闹，我也被深深吸引。

在吃瓜之余，我咨询了2位律师、1位法官、1位在某大公司做法务的离职法官，就如普通的吃瓜群众一般，这四位相互不认识的法律界人士，也分两派，两位站特斯拉，两位站拼多多。

法律界人士的看法，要比一般吃瓜群众更有穿透力，在他们对立的观点中，我看到了冰山之下潜藏着若干让人细思极恐的东西：

1，    如果拼多多赢了，这不但意味着京东、阿里、苏宁都可以未经授权就发起补贴团购特斯拉的活动，还意味着上述几家电商巨头还可以对蔚来汽车、理想汽车、小鹏汽车等在网上开放订单的玩家下手。若果真如此，吃瓜群众可以期待群魔混战的大瓜，爱薅羊毛的消费者可以等等后面的肥羊。

2，    如果特斯拉赢了，假如拼多多的团购行为被认定为干扰特斯拉的市场，影响将会巨大，因为这意味着拼多多平台上大多数团购交易都是违法的。

3，    拼多多的百亿补贴活动影响甚大，据说京东、阿里已被卷入其中，这是否涉嫌不正当竞争？

4，    所有商业模式，都应以创造价值为基础。拼多多这种扩张模式，创造价值了吗？如果没有牢固根基，拼多多的未来可想而知，很容易让人想到瑞幸咖啡的故事。

回到冰山之上的撕咬大战中，这两个主角都有招人恨的一面，非常有意思：

特斯拉向来对中国消费者不友好，尤其是年初的“HW2.5版本”事件，公然违法欺诈消费者。而有意思的是，裁判文书网上起诉特斯拉欺诈的案件有30多个，但鲜有胜诉，以至于有法律界人士向我感叹：中国给特斯拉营造的营商环境真是太好了！

而拼多多一路野蛮生长，也大有抵触之人。

当然，我们也要看到，特斯拉和拼多多都是美股上市公司，双方法务都不是善茬，他们隔空较量，必然都有各自的底气。

02

基本事实和时间线

为完整呈现这一事件，我将此事脉络简要梳理了一遍。对这一事件有深入了解的朋友，可以跳过，直接看第二部分。

1，7月21日，拼多多APP的商家宜买车汽车旗舰店上线“特斯拉Model3万人团”团购活动，原价291800元的Model3标准续航后驱版，只需251800元。

2，7月21日，获知团购活动后，特斯拉公开声明：未与拼多多或者宜买车合作。特斯拉保留追究相关方法律责任的权利。如消费者因上述团购活动产生任何争议或权益受损，特斯拉不承担任何责任。

3，拼多多回应：活动车辆为正品，补贴也是真的。

4，拼多多或宜买车，以抢购成功的用户的名义，在特斯拉官网上下单，并支付成功。

5，8月14日，新浪科技报道，因发现跟拼多多团购活动有关，特斯拉拒绝向武汉拼多多团购车主交付，称违反禁止转卖条款。此事迅速冲上热搜。

6，8月15日晚间，特斯拉方面称，已关闭湖北武汉的拼多多团购车主所提交的Model 3订单。

7，8月15日，拼多多回应：特斯拉拒绝履行与消费者订立的合同，作为补贴方对此表示遗憾，但我们支持消费者依法维权，并积极落实车辆交付工作。

8，8月16日，上海的一位拼多多团购车主，通过特斯拉官方的送车上门服务，拿到了所订购的特斯拉Model 3，同样也享受到了拼多多"百亿补贴"的2万元。

03

拼多多的意图：

以特斯拉为诱饵，争夺一二线城市用户

虽然说一切动机论都是耍流氓，但如果我们弄清楚拼多多发起这次团购活动的意图，有助于我们理解这件事。

前两天，我在一个电动汽车媒体的主编群里讨论此事，车云网韩佳老师对拼多多的意图作出了这样的分析，我觉得很有道理：

“拼多多明显是为了获得商业利益，不管是曝光还是流量。特斯拉的主要市场是一二线城市，拼多多用特斯拉做诱饵，吸引一二线城市的用户。”               

而一位接近拼多多高层的朋友告诉我，补贴团购特斯拉，是拼多多百亿补贴活动的一部分。活动发起的原因有几个：一，拼多多是玩资本的，靠资本催生用户；二，以补贴的形式，增加用户粘性；三，以补贴的形式，吸引新的用户；四，通过补贴活动，达成广而告之的目的。

那么，效果怎么样？

据媒体报道，截至7月22日18点30分，拼多多团购特斯拉的活动页面显示，报名人数已经达到3.7万人。如此看来，拉新效果实在是好。

而在特斯拉拒绝向武汉团购用户交车之后，此事上了热搜，拼多多补贴10万元团购5辆车，广告效果惊人。  

04

如果武汉团购车主起诉特斯拉，

特斯拉大概率会输？

特斯拉拒绝向武汉拼多多团购车主交车，理由是拼多多的团购，已经构成订单转卖，而这在特斯拉的购车合同中是明确禁止的。

在接受新浪科技的专访时，一位特斯拉内部人士作出了详细表述：“特斯拉在与客户的服务过程中发现客户在官网的购车订单并非本人操作，而是拼多多平台用客户的个人信息代为下订。客户本人也向特斯拉明确告知了尾款是由拼多多支付，客户已将全款支付给了拼多多。此行为已经构成订单转卖，客户实质上并未与特斯拉产生直接合同关系。现在不能兑现承诺的一方并不是特斯拉而是拼多多。”

对此，北京市北斗鼎铭律师事务所的孙红玲律师有不同意见，她是一位专注于解决民商争议的律师。

她的观点如下：

特斯拉把交易要约挂在网上，相当于开放式购买，只要购买人下单，付款成功，交易合同就成立且生效。

在这一案件中，武汉拼多多团购车主在特斯拉官网上提交了个人基本信息及购买申请，并已经付费，此后的问题，就不是特斯拉缔约自由的问题了，而是为购车而缔结的预合同已经成立并生效，但特斯拉单方解除合同的问题。客户不买，预付款1000元按照合同约定是不退的；现特斯拉不卖，不知道合同是否有约定如何处理。即使特斯拉的格式合同中没有约定，法院也是可以参照上述条款判决特斯拉承担违约解除车辆销售预合同责任的。

特斯拉解除合同的理由，是倒卖，也就是说，特斯拉认为车辆的实际购买方为拼多多，而拼多多倒卖车辆，违反合同约定，特斯拉因此享有合同解除权。但他的这一说法，需要证据支撑。消费者应该是和拼多多是一个意见，二者之间并非倒卖，而是显名的委托代理关系。

代理人有权代理委托人下单，只要是以委托人名义实施行为，并不需要对方交易人同意。A公司与B公司缔约，不管A公司委托去签字的是张三还是李四律师，只要授权委托合法，是A和B的真实意思，合同成立且生效。

所以，法律上的核心问题，就看团购车主和拼多多之间的关系，是委托关系还是买卖关系。委托关系特斯拉败，买卖关系拼多多败。但因为消费者和拼多多是利益共同体，关系很难被打破，如果拼多多帮这位消费者聘请律师起诉特斯拉，特斯拉大概率会输掉官司。

当然，即使特斯拉败诉，也没多大损失，只是会被判决继续履行合同，交付车辆。

05

特斯拉不但可以拒绝交付，

还可以告拼多多扰乱市场？

但是，我的另一位朋友，北京和昶律师事务所主任律师邹佳铭却有不同意见，她认为特斯拉完全有权拒绝向拼多多团购车主交付。

需要说明的是，她本是一位知名的刑事辩护律师，但在我跟她聊起这件事情之后，对此兴趣极大。她虽然并非专业的民商律师，但从法律的基本原则出发，也提出了非常有价值的见解：

1，    拼多多以用户名义在特斯拉官网下单，不是转卖行为。因为特斯拉和拼多多之间，并没有直接交易，不存在“特斯拉卖给拼多多，拼多多再卖给用户”的关系链条。

2，    问题的关键并非转卖与否，而是拼多多以用户的名义在特斯拉官网下单，在事实上欺骗了特斯拉。基于此，特斯拉有权不交付车辆，因为它是在被欺骗的情况下，才接受这个订单的，这样的合同是无效的。民事要约行为的基本原则是平等自愿，在这个案件中，特斯拉是不自愿的。

用户只能找拼多多要车，因为他是从拼多多处团购该车的。

3，    假定A（个人）以B（个人）的名义，在特斯拉官网为B下单一辆特斯拉汽车，这种个别行为是没有问题的。但拼多多给参与团购的用户（打着万人团购的旗帜，实际上本次成交5辆特斯拉汽车）代为订购，这是一个市场行为，让拼多多在事实上成了特斯拉的代理商。

因为拼多多在团购活动中，对特斯拉汽车的销售价格进行了变更，这本应是特斯拉代理商在经过授权后方能行使的权利。但拼多多未经授权却行使了这项权利，这种代理是不合法的。

4，    拼多多不是特斯拉的代理商，未经授权，以低价将特斯拉汽车卖给用户，在事实上造成特斯拉汽车的价格低于官方定价，扰乱了特斯拉的市场。另一方面，拼多多以补贴的形式吸引用户，很可能将其他电商平台裹挟其中，涉嫌不正当竞争。

5，    这一案例，对中国的很多商业模式创新，是有教育意义的。创新的底层逻辑，一定有益于交易，并且创造新的价值。但拼多多这次营销活动，并未创造新的价值，且偏离了平等、自愿的根本原则，不但走不远，还可能给自己的品牌和声誉带来负面影响，甚至行政上的处罚。

不过，对于邹佳铭律师的观点，孙红玲律师有不同意见，她认为很难认定拼多多的行为干扰了市场，原因如下：

1，如果拼多多倒卖特斯拉汽车挣差价，这毫无疑问是扰乱了市场经营秩序，但在这一案件中，拼多多只是居间或者说代用户下单，不挣差价，还给用户贴钱，特斯拉没有经济损失，用户也没有经济损失，因而很难将这样的行为认定为扰乱市场。即使是最先进的民法典，目前这方面也是空白。这种全新的商业经营模式，会不断推动立法的进步，但法律是滞后的。

2，很难根据拼多多行为，将其认定为特斯拉的代理商。因为拼多多以客户名义下单，给客户补贴2万元，信息披露是真实的。当然，如果拼多多并未披露代客户向特斯拉团购的事实，让客户误认为是特斯拉的代理商，则会被认定为侵权、甚至涉嫌犯罪，会有合同诈骗罪嫌疑。所以，这个事件的核心在于：是否会引起消费者误解，认为拼多多是特斯拉的代理商。

对此，邹佳铭律师辩称，拼多多扰乱特斯拉市场的关键在于，拼多多动了特斯拉的价格。尽管拼多多以用户名义在特斯拉官网下单，购买价格是官网价格，但实际上，真实用户获得特斯拉的价格已经低于官方定价了。特斯拉作为一个大品牌，定价是有自身考量的，现在拼多多越俎代庖，未经授权就让用户以低于官售价格的成本买到了车，在客观上影响了特斯拉的品牌形象，当然扰乱了特斯拉的市场。 

06

拼多多补贴团购的行为，

到底有没有创造价值？

对于拼多多在这次活动中未创造价值的说法，孙红玲律师也不认同，理由如下：

A出售商品27万，B只有25万，交易无法达成。A无法获得利润，B无法获得商品，拼多多组织了五个愿意出价25的B，每笔交易补贴2万，促成五笔交易达成。GDP增长100万，A获得5个商品的销售利润，拼多多获得广告收益的节约，三方共赢。

A老农的桃子，如果3元一斤成本，1元运输费用，正常卖5元才挣钱。通过中介拼多多每团购100斤，每斤补贴0.5元，运输费用因为量大得到优惠，4元一斤他就有利润，消费者买到了新鲜的桃子，老农避免了商品滞销。拼多多赢得点击率带来的流量价值。

因而，拼多多的团购活动，实际上是创造了价值的。

邹佳铭律师认为，孙红玲律师的观点有一定道理，孙律师算的是一种有形的价值，事实上，的确有人在拼多多发起的活动中受益了。但问题是，这种有形的价值，是以牺牲市场正常运转秩序换来的，这是得不偿失的。中国企业要成长起来，需要一个完善的市场环境，需要培养一种诚信的文化。因为商业文明是建立在诚信的基础上的，没有诚信，就不会有最基本的信任，这样的市场怎么会健康？最近中概股在美国市场出现群跌现象，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我们的诚信机制出了问题，美国虽然也有造假的企业，但不会像我们这样出现大面积的造假。

邹佳铭律师说：很多互联网企业的创新，都是商业模式的创新，并不是真正的创新，因为它没有产生新的价值，只不过是转移了价值罢了。而真正的创新，是技术创新，这是需要我们长期耐心做下去的事情。但无论何种创新，诚信的根基都不能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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