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全球新能源汽车行业而言，2020年是充满了魔幻现实主义的一年。从一开局便遭遇了全球范围的新冠疫情爆发，使得产量和销量在年初双双跌入谷底，月销量在整个上半年持续低于上年同期。然而从下半年开始，新能源市场开始强劲反弹，月销量同比增长都在50%以上，到了第四季度更是超过了100%。在整体汽车市场萎缩近15%的大背景下，2020年全球新能源汽车销量依然实现了43%的大幅增长，一举扭转了年初的悲观预期。

市场销量的爆发也反映在了资本市场上。新能源汽车上市企业的市值从下半年开始翻倍上涨，行业领头羊特斯拉一举成为了全球市值最高的汽车公司。同时，借着这股资本追捧的东风，多家新能源新创公司也于2020年下半年在美股集中上市，制造了一轮新能源汽车资本化热潮。

面对如此剧烈的变化，舆论也产生了不同的声音，看多者欢呼市场繁荣，看空者则认为资本泡沫迟早破裂，当前的繁荣只是资本为了“割韭菜”而制造的假象。因此，厘清新能源汽车行业在2020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原因是什么、激发了哪些变量、又产生了哪些可能延续的趋势、总体上又呈现怎样的格局，可以帮助我们更好理解行业发展趋势，同时也能更加积极的预测和应对2021年的新能源汽车市场。

全球新能源汽车产业格局

根据麦肯锡公司在2020年7月发布的最新一期电动汽车指数(EVI)，可以发现全球的电动汽车行业在发展上呈现四个板块的格局。再结合2018年的EVI数据，可以得到一个近年来整体上的变化图景。

第一大板块就是中国。中国凭借着最大的新能源汽车产能和最完整高效的供应链体系，成为了全球范围内最大的新能源汽车生产国，大幅领先排在后面的国家。许多跨国公司开始借助中国的工业能力拓展全球市场，将中国制造的电动汽车出口到其他海外市场，如特斯拉就将上海工厂生产的Model 3出口欧洲市场，宝马也通过沈阳工厂生产全新的iX3纯电SUV并返销欧洲，中国正在借助这波电气化浪潮加速成为汽车出口国。在2020年，中国在保持了强大生产能力的情况下，市场端也有幅度不小的发展，按照麦肯锡EVI的最新排名为全球第四，领先许多发达国家。

第二大板块包括了德国、美国、日本、韩国、法国五个汽车工业强国，拥有一定规模的新能源汽车产能和市场。借助欧洲市场在2020年的爆发，德法两个欧洲主要汽车生产国在供给和需求两端相较于2018年都有一定程度的发展，尤其是法国，在两个维度上都有大幅进步。美国和韩国则处在某种调整阶段，在两个维度上小幅消长互现。而日本的新能源汽车产能较2018大幅衰退，一方面原因是本国市场的持续萎缩，另一方面在国际市场上日系新能源在与特斯拉等品牌竞争时也屡屡落于下风。

日本作为缺少石油资源的国家，很早就开始布局新能源汽车技术，然而日本选择了由混合动力最终向氢动力过渡的技术发展方案，与当下特斯拉引领的以电气化为主流方向的技术路径截然不同。目前全球新能源汽车的主流发展方向显然打乱了日本的长期布局，更让日本无法接受的是这种趋势越发显得不可逆转。如果电气化路线最终取代了日本的技术方案，会造成日本汽车工业大量的沉没成本无法转化为商业收益，因此日本业界在发展电动汽车上有相当的抵触情绪。最典型的表现就是丰田汽车总裁丰田章男曾多次公开表达了不看好纯电汽车发展、仍然寄希望于氢动力汽车的态度。尽管不情愿，但日本企业也开始对电气化技术进行投资，丰田发布了e-TNGA纯电平台，而本田则寻求利用通用公司的技术平台生产纯电车型。不过考虑到这些项目当前的进度，日本新能源汽车整体上的衰退恐怕仍有在2021年延续的可能性。

第三大板块包括意大利和印度两个国家。这两个国家拥有一定规模的汽车工业产能，尤其是意大利，自身的汽车工业实力并不算弱。然而在新能源汽车领域，意大利和印度无论是在工业产能还是市场需求方面发展程度都很低，尤其在面临新冠疫情冲击引发的大范围经济衰退时，其新能源汽车产能更是大幅萎缩，显示出其工业体系的脆弱性。

最后一大板块是由一些自身不具备新能源汽车产能、却对新能源汽车有很大需求的国家组成，主要包括北欧、西欧以及加拿大等发达国家。这些国家普遍人口较少，但整体经济水平很高，居民又有很强的环保意识，因此在这些国家中新能源汽车有着很高的渗透率。这之中最典型的代表就是挪威，根据挪威道路交通信息委员会OFV发布的数据，其2020年全年仅纯电动汽车销售占比就达到了54%，新能源汽车占比更是高达74%，位列全球第一。这一板块中部分国家尚拥有一定规模的传统汽车工业，如瑞典、英国等，但其自身的市场体量和供应链很难支撑产业转型。通过借助区域内临近国家的供应体系，可以期待这些国家在未来也具有新能源汽车产能，对区域市场的供给形成一定的补充作用。

变化一：欧洲市场销量爆发

2020年的全球新能源汽车市场最大的一个变化就是欧洲市场逆势爆发，在整体汽车销量较上年下跌五分之一的情况下，新能源汽车销量反而大涨137%，反超中国成为了2020年全球最大的区域市场。

欧洲市场能够取得如此亮眼的成绩得益于两个主要因素：供给上升和补贴增加。由于欧洲主要国家相继宣布了禁售燃油车的时间表，其中最早的为2025年，最晚也将在2040年全面禁售。在这样的压力之下，尽快的推出新能源车型占领市场是欧洲汽车制造商们的必然选择。据行业研究机构JATO的不完全统计，欧洲市场至少有25款新能源车型在2020年上市，其中大众ID.3、标致e-208和沃尔沃XC40插电混动车型都进入了销量前十名。同为前十位的雷诺Zoe和现代Kona对比上年销量增幅都在100%以上，而起亚Niro的增幅更是达到了208%。仅销量前十位的车型就贡献了超过47万辆的销量，占到总体销量的34%。因此，新能源车型供给的增加为消费者提供了更多的选择，进而刺激了市场销量的爆发。

另一方面，在2020年前后，主要欧洲国家也普遍提高了对于新能源汽车的政府补贴额度。以欧洲最大的汽车消费国德国为例，2019年联邦政府仅补贴售价在6万欧元以下的车型，最高补贴金额为2,000欧元；但从2019年11月5日起，最高政府补贴金额提高到了6,000欧元并将适用补贴的售价上限提高到了6.5万欧元；而为了应对新冠疫情对新能源汽车市场的影响，从2020年6月3日起，政府补贴的最高金额又进一步提高到了9,000欧元。以德国为代表，欧洲整体对于新能源汽车加大了政府补贴力度，推动了新能源汽车销售量的进一步放大。

欧洲的销量爆发式增长能否持续到2021年呢？首先，由于燃油车禁售时间已经确定，传统汽车制造商推出新能源车型的进程不会停止。以大众、奔驰为代表的德系制造商相继发布了全新的纯电平台，并曝光了多款正在研发测试中的新能源车型；以雷诺、标致为代表的法系制造商们也在其擅长的小型电动汽车领域持续发力；以现代、日产为代表的日韩系也会持续发布新车型巩固市场地位；而全球电动汽车的领军企业特斯拉也正在加紧建设柏林工厂，计划以在地生产的策略扩大市场份额。因此，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欧洲市场的新能源汽车供给能够满足需求的大幅增长。

但在政府补贴方面，根据此前中国市场的经验，当下的高额补贴政策恐怕不会长时间保持。随着销量的不断上涨，政府的财政压力也在不断增大。许多政府财政状况不佳或者本国缺乏新能源汽车产能的国家有极大的可能性会率先减少甚至取消补贴。荷兰已经公布了从2020到2025逐步取消财政补贴的方案。当然，德法作为欧洲主要的新能源汽车生产国还是有可能维持一段时间的高额补贴政策。总的来说，2021年的欧洲新能源汽车市场会在相当程度上延续高增长趋势，但面对补贴退坡的预期和销量基数的增长，要想复制2020年超过100%的增长率则存在相当难度。

变化二：美国市场巨头“垄断”，增长放缓

与中国欧洲不同，美国市场的新能源汽车销量在2020年仅小幅成长了4%，虽然保住了全球第三大市场的座次，但销量全球占比由2019年的14%下降到了10%，与中欧市场的差距进一步扩大，而这样的成绩显然与美国的汽车电气化风潮开启者的身份极不相称。

从美国国内的情况来看，除了新冠疫情对于市场的影响仍在发酵外，在2020年中特朗普政府对于传统化石能源行业的支持和对新能源技术的消极态度对于新能源汽车的销售起到了一定的负面作用。同时，随着销量达到联邦补贴适用的限值，特斯拉和通用汽车的联邦补贴也在2020年二季度之前相继取消，这也必然限制了一部分市场份额的持续扩大。除了大环境和政策的影响，特斯拉在美国一家独大的市场格局也在一定程度上不利于新能源市场整体的发展。

特斯拉在美国市场2020年的销量占比达60%，如果仅考虑纯电车型销量占比更是高达80%以上。除了品牌号召力之外，这样近乎于垄断的市场地位一方面出于特斯拉的电驱动和自动驾驶技术确实领先其他竞争对手，另一方面也得益于特斯拉布局广泛且具有排他性的超充网路建设。由于特斯拉的超充站仅供本品牌使用，其他品牌的电动汽车无法通过特斯拉超充站进行电能补充，因此消费者在考虑充电便利性时更倾向于选择特斯拉。然而，这样一家独大的市场格局一方面使得“垄断”企业缺乏提升产品质量的主动性，另一方面也使得其他生产商缺乏持续竞争的动力。许多传统汽车巨头在中国和欧洲市场不断加速新能源车型的推出，然而在面对由特斯拉主导的美国市场时，大量推出新能源车型将面临很高的滞销风险，因此这些制造商在对待新品投放的问题上格外谨慎。比如德系BBA中只有奥迪将纯电车型e-tron投入了美国市场，奔驰和宝马尚未在美国市场中推出纯电车型。这导致美国市场中新能源车型的数量远少于中欧两大市场，而供给多元化不足的问题会进一步限制了市场繁荣。笔者在以后也会分享自己在2020年购买新能源汽车的亲身经历，看看在一家独大的市场环境下消费者所面临的境况。

就当下的信息来看，2021年中不少传统汽车生产商将在美国推出全新纯电车型，如大众ID.4将在美国上市，同时一些美国新创品牌也计划在2021年开始交付量产车，因此在这一年中特斯拉一家独大的情形可能将有所缓解，但由于特斯拉与后来者之间的巨大鸿沟无法在短时间内弥合，因而很难发生根本性改变。根据标普全球旗下最重要的商品基准价格评估机构S&P Global Platts的分析预测，美国市场直到2025年才能实现100万辆的年销量，之后将在2030年达到300万辆，2035年达到660万辆。所以，虽然现阶段美国市场面临一系列问题拖累了销量成长，但长期仍然有很大的增长潜力。

变化三：上市公司市值暴涨，资本化加速

2020年新能源汽车行业的爆发不仅体现在逆势上涨的销量上，也反映在资本市场中暴涨的公司市值上。这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特斯拉，其公司市值在全年增长了近6倍半，达到了惊人的6,313亿美元，成为了全球市值最高的汽车公司。

在目前已经上市的以新能源汽车为主营业务的所有公司中，特斯拉一家公司就占据总市值的近四分之三，是绝对的资本王者。剩余的近四分之一市值则由蔚来、比亚迪、小鹏、理想四家中国市场中的头部企业瓜分。其他的上市新创公司由于缺乏销售业绩支撑，市值之和占比仅为2%左右，完全没有存在感。由此可见，资本市场中新能源汽车企业的马太效应十分明显，市值向少数头部企业集中，而实际的销售收入是重要的参考指标。

在这一年里，资本市场除了新能源汽车企业市值暴涨之外，也有一批电动汽车新创企业集中在下半年IPO上市，这其中就包括国产新势力头部企业小鹏和理想。这两家公司一经上市就引发了市场的追捧，涨幅一度达到了200%，在经过一系列调整后，到2020年年末也实现了90%左右的上涨，可以说在资本市场中站稳了脚跟。其余四家新上市的美国新创公司除Nikola由于受到技术造假丑闻影响跌破发行价之外，其他三家公司的市值到年末也都上涨了30%左右。如果考虑到这几家公司是通过特殊目的收购(SPAC)方式上市的，在宣布合并意向时SPAC壳公司的市值便已经开始上涨，这些公司的市值实际涨幅应高于正式合并上市后的市值涨幅。因此可以说2020年新能源汽车整个行业都处于资本市场的风口浪尖，上市即受追捧。

进入2021年后，资本市场中的新能源汽车投资热潮有了一定程度上的降温，尤其是在近期，各上市公司的股价都在大幅回调。在最近一个月内特斯拉的股价跌幅就超过了20%，其他新能源汽车公司的股价也都是类似的表现。笔者认为，在去年新能源汽车行业的投资热潮中必然有许多的非理性因素，新能源汽车企业的市值已经很大程度上脱离了业绩基本面，在全球经济仍然受新冠疫情拖累持续低迷的大背景下，这样的调整应被视为正常现象，在2021年里整个行业的市值的确缺乏持续大幅度上升的动力。

就目前已知的各新能源汽车上市或即将上市企业的运营状况和计划，2021年上市具有大规模交付潜力的全新车型仅有中国市场的特斯拉国产Model Y以及美国市场的Lucid Air，其他公司仅能通过挖掘现有车型的销售潜力来提升业绩，缺乏新的业绩增长点。而以大众为代表的传统汽车巨头则计划在2021年向全球市场推出多款纯电车型，具有一定的销量爆发潜力。因此，2021年的新能源汽车公司市值大概率不会延续2020年的大幅上涨趋势，相反一些转型成功的传统汽车企业或将更受资本市场的青睐。

结语

通过梳理2020年全球新能源汽车产业格局和市场大趋势，我们看到整个新能源汽车产业拥有及其广阔的前景，虽然也充满了各种问题，但仍然在强势增长。引领这一潮流的不是曾经的传统巨头公司和汽车产业发达的国家，而是不具有传统汽车背景的新势力公司和在传统汽车领域长期落后的中国。就如同在大航海时代，发现新大陆从而彻底改变世界的不是当世最强大国家的先进舰队，而是欧洲边缘国家王室所支持的几条小木船。而从尼康佳能取代柯达富士、到苹果华为取代诺基亚摩托罗拉、再到电商崛起冲击实体零售业，现代商业社会也一再重演这样的事实。可见在面对未知的全新领域，方向和决心常常比既有实力更为重要。

接下来我们将以相同的思路观察分析2020年国内新能源产业和市场的格局与变化趋势，看看作为全球产业领头羊的中国在未来会有怎样的机遇和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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